你們曾經相信過嗎?
一塊大地的歷史,一顆寶石的故事,能夠映照我們內心的樣貌。在每個人最深邃的黑暗盡頭,都藏著獨一無二的色彩,述說著我們與這個世界的歷史。
澳洲,因其獨特且悠久的地理背景,孕育了全球約95%的蛋白石(Opal)。其中,來自Lightning Ridge的黑蛋白石(Black Opal)更是稀世珍寶。那從黑色水晶中透出的絢麗色彩,宛如流淌在我們內心深處的血液。
在見到黑蛋白石的那一刻,彷彿千萬年前曾折射進入大地的陽光,再次穿越時空的洪流,以五顏六色的姿態,來到我們眼前。它向我們演示,也點亮了世界的真貌。

曾流浪於大海之中的蛋白石們,象徵著大地曾走過的分分合合、崩裂與交融。歷史的力量濃縮於一瞬間,在那靜止的剎那裡完美展開——在我們的視野中陷入至我們的靈魂最深處。
每一個人與蛋白石的相遇,都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旅程。對我而言,更是如此。
2020年9月,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個夢想:自己駕車穿越了1500公里的沙漠公路,只為與我的聖石——Uluru(烏魯魯)相見。沙漠的嚴酷剝開了我層層的包袱;巨石的浩瀚打開了我對世界的想像。原本預期中的人生藍圖,就在那片土地上徹底瓦解。
我或許是真的第一次在這世界上,感到我自由了,從自己的局限中解脫。我可以——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情;我可以——走進,任何我曾經不敢面對的黑暗,因為,“我“再也不重要。
那聲音——那長期躲藏在黑暗深處中無法吐露的真相,它也想要沐浴在陽光之下
「我渴望什麼?」「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?」「什麼是愛?」要找到答案,我知道我必須先踏入那條荊棘之路,最傷痛、最尖銳的刀鋒,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。
我失足,跌入一個黑暗的深洞。

我墜入了追尋的日子裡——毒品與歡愉交錯,在分不清晝夜、真假與虛幻的世界中上上下下,不斷破碎,又不斷重組,只為尋找哪怕一絲可能的解答。
每一次跌落,都將我帶往更深的自己。直到我抵達那最深處的洞穴,找到了那個我一直隱藏著的秘密。我沈迷在幻象中,與現實斷了聯繫,雙手緊握著一束滿是荊棘的玫瑰——我痴笑著看著自己流血的雙手,心醉神迷於與自己共舞的殘酷中。
「囚禁吧!」我心裡想,美麗的事物總令人癡迷,我掉進了自己的陷阱。
我無法原諒我自己,因為我無法動彈,我想起了那年無心在Uluru(烏魯魯)拾起的兩顆小碎石——『我拿了不屬於我的東西,是它吧,我是不是被詛咒了?我得立即歸還它。』
看著天氣預報,一場強烈的暴風雨即將來臨——『就是現在了!去揭開我隱藏的秘密。走吧!』我匆匆打包行李,把包袱丟進我的小車,再次踏上沙漠的公路,獨自前往世界的中心。
大地最真實的色彩,只有在沙漠中才會現身,日落與日出的七彩世界宛如一顆DISCO球,是我最美麗的空無與救贖。
第15個小時,我終於來到了邊境,然而,在我抵達的幾小時前,邊境竟又因疫情爆發而封鎖,這已是第七次了,我想去Uluru(烏魯魯)卻去不成,笑著把頭埋進方向盤裡,這定是命運呀。兩顆來自Uluru(烏魯魯)碎石仍靜靜的坐在車子裡,看來,真的不是時候,我跟它的故事,還沒結束。
暴風雨馬上要來臨了,不管如何,我得找個地方趕快安穩下來,恰巧邊境旁就有個露營地,沒有想太多就待了下來。那個夜晚,上帝來到了赤裸的大地,演繹了一場狂風暴雨,一道道亮光在一望無際的天空裡張牙舞爪,演示了創造世界萬物的那道光芒——閃電,一擊劈開了我靈魂的雲層,毀滅與創造合而為一,合奏了現出我最真摯的色彩的序曲。

隔天,一位澳洲友人得知我在沙漠中遇上暴風雨,他立刻聯繫了一位居住在Coober Pedy的礦工朋友,說他願意接待我。那人原本在外地採礦,也因暴風雨而臨時回到了自己的住處。
於是,我開著車南下500公里,來到了曾經輝煌的蛋白石城市——Coober Pedy。
這是我第二次拜訪這個城市,在這裡,夏日嚴峻的天氣可直飆50度,因氣候乾燥地下適宜居住,形成了許多人穴居的獨特文化,一眼眺望過Coober Pedy,一望無際的沙土與一個個堆起來的山丘,置身其中,彷彿站在另一個星球之中。
開車來到了這堆山丘裡的其中一座,山丘下就是地洞的入口,駛入上面寫著『Enter At Own Risk』的鐵門,才剛在公路上瘋狂得唱著搖滾歌曲『Glory Glory』的我有些緊張好奇的下車,還真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在等著我。

一位白髮中年男子從洞口走出,散發著光芒,臉上掛著像孩子般燦爛的笑容。一看到我,他立即張開雙臂,我緊張的情緒一揮而散,我展露笑容與他熱情的擁抱,這是我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個時刻——他是Peter,是我命運的摯友,也是與我共舞黑暗的魔鬼同伴。
他帶我走入他的地下家園,地上散著剝落的碎石,廚房旁竟通向一條他親自開鑿的地道。儲藏室裡甚至擺著他珍藏的散彈槍。荒涼卻完整,簡陋卻踏實。
他問我要不要喝烏龍茶,我驚訝的看著他說了好,心想一個澳洲白人居然會知道烏龍茶,他立即就提到他一生周遊世界,非常喜愛中國茶。我點點頭,接過他泡好的茶,我們一同回到地面上的陽台。

各自坐在沙發上面對面地飲起茶來,陽光灑進地洞的入口,我倆微笑且真誠的看著彼此,相隔40年的兩個生命,陽光照亮了我們的黑暗,大地的開放打開了我們的心,不到五分鐘的時間,我們就坦承了我們此生最深陷難以自拔的癮。
他一生於輪盤之中翻轉,開採蛋白石、賭博、周遊世界,他的每一場遊戲,都是與神的賭注。在日以繼夜不間斷地在沙土與黑暗之中,尋找那抹極致的色彩。
他說,對他來說,那並不是金錢的追求,而是對「美」——那一瞬間、那光芒閃現的奇蹟——的執著與渴望。成為那位第一個把藏在黑暗地底秘密帶到光明世界的人,是他此生最難以擺脫的癮。
暗藏在地底千萬年的蛋白石,驅動著追尋他的人,連它自身的美麗,它自己也無所察覺,直到重見天日。
聽著他真誠的表達自己的真相,共同站在黑暗深邃的盡頭中,他彷彿就是那顆閃耀的黑蛋白石。在人生的這趟旅程,在自己的黑暗中,走出了自己最獨特的色彩,五彩斑斕。那份黑暗中發光的真摯美麗,撼動了我,原來當人可以誠實且接受自己最深的黑暗時,是一件多麼美麗又有力量的事情,以為已經來到盡頭的我,發現了重生的可能。

我們一聊就聊到了日落,進入安靜的長夜,在寂靜的洞穴中時間彷彿靜止了,點起蠟燭,只剩我們的聲音與彼此的黑暗交織著。
那一晚,我們聊了11個小時,兩隻深藏在黑暗洞穴裡的魔鬼終於現身。黑洞宛如大地之母的擁抱,在這裡,我們都很安全,在光明的世界曾經歷的起起伏伏,在那裡被徹底吸收。
隔天,他拿出了一大袋他開採蛋白石時未處理的碎石,要我自己挑選一顆。我在桌子上不斷翻找,把一顆顆還混雜著沙土的蛋白石拿起來仔細端看感受,我立即挑選了一顆黑藍色相間的石頭。
他教導我如何使用鑽石磨輪,把一顆本還充滿沙土的原石一層層磨去,揭露它底下藏有的色彩。隨著沙土被逐漸去除,石頭在水滴的撥濺下慢慢發出隱約的光芒,就是那神奇的時刻——那道歷史裡折射的一瞬間,沈睡了千萬年,在黑暗的盡頭被揭開——覺醒。
這是我此生第一次體驗到蛋白石真正的力量。
原來當我放下一切往下一躍,真的有可能找到只屬於我自己的寶藏;這段向下墜落的旅程,真的向我演示了全新的可能。毀滅與創造的閃電在我全身蔓延——我在澳洲的旅程,劈開了嶄新的一頁。

他開著它的工作車帶我穿越地平線來到他開採的地區,一堆又一堆的沙子和一個個被挖出的坑洞,走在礦區內沒有一刻不是戰戰兢兢,只為了尋找世界最美麗的寶藏Opal(蛋白石),我驚訝得看著一顆如此美麗的寶石曾屬於的家,一個如世界盡頭的地方,遠離世俗塵囂,座落在曾經是大海的土地裡,躲藏在時間靜止的夾縫中,直到一位瘋狂地追尋者再次賦予它生命。
我想著我未能歸還的兩顆碎石,想著:『究竟是我撿起了這兩顆石頭,還是這兩顆石頭帶領我撿起了它?』
這場暴風雨彷彿把我真實地推向了自己內心黑暗的洞穴,現實與幻想又再次交錯,無法分得清黑與白,我和他沈重的看著彼此,我內心的恐懼不斷擴張,暫時無法在停留了,只待了三個晚上,我就匆忙忙地在日出前離開了。

再次踏上沙漠寂靜的公路,投進開闊天空的擁抱,枯枝宛如閃電的紋路,與天上飛翔的老鷹們共舞——美麗的事物,本該自由,若是被囚禁,就會逐漸枯萎。在那一晚,他聽了我前往烏魯魯(Uluru)的故事,和我說:『澳洲的沙漠中心,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地方,你能從中心往上看穿銀河系。』Peter,我的摯友,向我展示了他眼中黑暗的真實色彩,我把這黑暗深深的擁抱住,牢籠失去了它的價值——世界本就是一片無限的黑暗,光芒,也因此而閃耀,自由與解脫,也自在其中了。
黑夜降臨,尋找內心那顆最獨特美麗的世界寶藏的旅程,從這一刻,才真正開始。那寶藏,將會現身的,在那最寂靜的時刻,於時間與空間靜止的瞬間觸碰我。
